阿公

今天，是阿公的葬禮。

我終究沒能回去。

那麼疼愛我的阿公，我竟連他的葬禮，都沒能參加。

二月初，我們才送走阿媽。

我一路從多倫多，到桃園，到台北，再飛金門，一路上都沒哭，見到阿媽的棺木停在大廳裡，
我也沒哭，直到看到阿公，才哭著跟阿公説，我回來了。

這一面，阿公等了六年。

出國多年，工作後，不再年年回台，上次回台是三年前，
我並沒有回金門。

而這次，我在台灣與金門間，來來回回。

阿媽的葬禮後，我短暫回台跟朋友小聚。
臨走前，很少起身走動的阿公，特地陪著我在大廳給阿媽上香，

阿公用我已不熟悉的台語，跟阿媽說著話，
翻來覆去只是要阿媽保佑我，
我跪在祖宗牌位前，眼淚不停地掉。

本來，再回金門並不在我的計畫內，
我只想，下次回來，不知要多久以後，
如果我能多陪阿公，即使只有幾天，也好。

和姑姑一起整理阿媽的房間，翻出了一堆舊相片，
跟阿公一起看，阿公的眼力和記憶力還是很好，
後來還研究我的手機，阿公刷著手機要我給他拍照。

説著説著，我讓阿公幫我橋了右手，
阿公連哪裡痛都不用問，
順了順我的手背，説了句，妳這傷很久了喔！
然後，撥了下我手腕旁邊。

困擾我三年的手傷，阿公不到一分鐘，就醫好了。

一直想著那天晚上，我跟阿公說，
阿公我明天要回台灣了，我明年再回來看你。

這次出門前，阿公坐在他的位置上，沒有起身，
我跟阿公說再見，阿公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我。

我拎著行李箱，想著再回頭大聲點跟阿公說話，
可是親戚們站了一屋子，我想，沒關係，爸媽都在，我明年再回來吧！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禮拜後，阿公很突然地進了加護，就這樣離開了我們。

心裡一直哽著最後的那天早上，為什麼沒有回頭，沒有再好好跟阿公道別。

再回到金門，再穿起孝衣，再一次經歷那些繁文瑣節，
爸爸跟姑姑的傷痛不是我們小輩能撫平的，
我們唯一能做的，是不停地摺金紙，摺蓮花，摺金元寶。

記得最剛開始摺蓮花時的小插曲，
我摺著摺著發現金紙長得不一樣，
摺蓮花的是單面長方型，摺元寶的是雙面正方型，

我爸：難怪我們摺的那麼醜。
姑姑：原來如此。
我爸：我還想說難怪人家摺好的要賣我們一朵一百，因為我們摺不漂亮。
眾表兄弟姊妹：（憋笑）

最後我們共摺了108朵蓮花，要舖在阿公的棺材上。
想起小時候，阿公教我摺藥袋，摺好以後，
他在每個藥袋上寫字，阿公不識字，
但他會寫男，女，原來藥是有分的。

我養的第一隻小狗是在金門抓的，
阿公還帶著我們去找小狗的窩，
一隻一隻抓出來給我選。

阿公來台灣找我們，看到小狗小威會用國語叫她坐下，
小威如果聽懂了坐下了阿公就會很開心。

太多太多這樣的小事，
長大以後我們離得那麼遠，相聚的時間那麼少又那麼短，
這些年來我所做的也只在過年時跟阿公說聲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只是這樣而已。
下一次回金門，一切又都不一樣了吧，
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回去，
對金門的回憶，也許只能憑藉著一直放在桌前的石敢當了。

阿公的匾額

阿公畫給我的符，一直在我皮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