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

才一個月，沒想到我的極限，只有一個月。

昨天去上班，依照規定，要有兩個人以上在場才能去牽狗，
所以早上在等人到齊的時候我們通常都是在房間外面稍微瞄一下狗狗，
（因為進去的話狗狗就會開始狂叫）

我沒看到伯恩山，就問從旁邊走過的同事，
沒想到一問同事的臉就整個垮掉。

我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聽說某個早上，（另一個）同事要去牽那隻狗，門一開狗就整隻往她身上撲，把她撲倒，還對她低吼。

就這樣，決定安樂。

（當然我說就這樣可能有點………，畢竟被狗撲倒的人不是我，也許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嚇人吧）

只是，只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
那隻狗，需要的只是訓練，跟時間，再多一點的時間。

狗狗在我開始工作的時候就在了，
就是那隻帶我去撞籠子，後來不肯回去還含住我的手臂的那隻伯恩山。

被狗咬之後我就被調到狗狗都通過行為測驗的房間，
伯恩山也通過了行為測驗（所以才會被領養）
他不愛回房間，我不怪他，他那麼大隻要住在小方格裡，是我也不願意。
（我們已經給他最大間的了）

這個夏天最熱的那幾天，他中暑又吐又拉，義工帶冰塊給他吹電風扇，
我沒辦法幫他洗澡因為那裡沒有大吹，只能盡量幫他梳毛讓他涼一點。

看到人他會很開心地往人身上撲，他聽得懂指令，只是手上要有零食，
他移到我房間後我也被他撲了幾次，他真的沒有惡意，他不是會攻擊人的狗，
帶他出去我要用 gentle leader，不然我根本拉不住他，
一開始他很不喜歡，不過零食吃一吃他就會乖乖地跟著走，
不用幾次他看到我拿 gentle leader 就會自己知道要坐下才會有東西吃。

後來他就到前面的認養中心去了，過沒多久就聽到他被領養了。
上禮拜天我去上班，隔著房門看到一陀熟悉的毛，
我心想那該不會是他吧？怎麼回來了？

退回來的理由很白爛，說他不會上樓梯，還有他的眼睛在夜裡會反光變紅色的，覺得狗的視力有問題。

聽到理由的我們都跟狗狗說，沒關係，沒關係，這樣的主人，我們也不要，
我們再幫你找更好的，不會強迫你上樓梯的家。

狗狗回來反而很開心，那個早上我跟同事一起牽他出去，
他靠著我一直摩我的腳，雖然他只是想要把 gentle leader 摩掉，
不過他以前從沒有這樣靠著人撒嬌過。

然後就是昨天的消息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們談起這件事，
同事說他很後悔沒有盡力去為他爭取，
他聽到決定後有去說，說要當他的中途，
可是上面的人很直接地回絕了，沒有商量的餘地。

每個人都很傷心，因為大家都很喜歡那隻狗。

老實說，我很心痛，以前在獸醫院工作時的那種無力感又回來了，
我了解我們不可能拯救每一個生命，
但是，我以為收容所會是個不一樣的地方。

這裡應該是給那些動物多一個機會的地方，應該是給他們再多一點時間的地方，
如果安樂是解決這些動物問題的唯一的方法，
最快速也最方便，那麼我們這些在收容所工作的人又算什麼？

每一隻有「行為問題」的狗就全部安樂就好了，
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做檢查，驅蟲，餵食，清理，
每一天跟狗狗相處的過程時間，我們努力讓狗狗了解還是有人愛他們的，又算什麼？

昨天回家的時候，今天上班的時候，
我一直在想，我是真的不適合，我做不到。
我跟狗狗一起窩在小房間裡，試著從他們的視野看出去，
每天每天被關在這裡，狗狗小小的腦袋裡，會想些什麼？
他們是只會想著等下可以吃飯了？等下有零食吃了？等下可以出去散步了？
還是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家庭？

狗狗會想這些嗎？

那些離開原本的家庭的狗狗，會想念主人嗎？

這禮拜有一隻八歲的喜樂蒂（就是靈犬萊西的縮小版）
他的主人因為中風了，主人的兒子沒辦法養她，所以把她送來。
她的皮膚狀況很差，整個腹部，身體側邊幾乎都是光禿禿的，
幫她擦藥的時候我都會想，現在做這些，有用嗎？
就算她病好了，要是她沒通過行為測驗，要是她哪天心情不好，
甚或是連皮膚病都治不好………那又怎樣呢？

被狗咬後我沒想過要辭職，但現在，我想我已經知道我的極限在哪了。

也許換個立場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上面的人做了決定底下的人就得執行，
一隻狗只是一條生命，在這隻狗後面還有更多的狗要住進來，那是更多的生命，
因為這隻狗有攻擊人的可能，有潛在的危險，所以他不能以收容所的名義送出去。

這就是規定，血淋淋的規定。

短短一個月內有這兩個讓我無法接受的安樂，
我帶了其中一個回家，接下來只會碰到更多，
要帶 Bobo 回家時，R 問我，那下一隻呢？妳碰到下一隻的時候，要怎麼辦？

不安樂的收容所是沒辦法維持的，這就是事實，
我體驗過了也了解了，沒辦法接受但是夠了。
從沒有一份工作讓我的體力跟情緒透支成這樣，
我不要每個禮拜回去上班前想著哪隻狗狗還在不在？
也不想再花時間精神好不容易贏得狗狗的信任最後卻落得一場空，
我不知道我還能做多久，也許繼續做一陣子我的想法會改變？

還是要告訴自己任何事情都要記得看光明的那一面？